梦中还有梦,家外岂无家?
相府很大,可是除了数进高大的厅房外,就只剩下很多参天的古树以及大而无当的园子。与我所游历的江南园林相比,它真是大得空旷而简陋了。一个国家的相府,怎会如此?
是简宁的清廉吗?
这个昊昂国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国家?经济发达不发达?相当于我所熟悉的什么历史时期?
我坐在属于自己的庭院里发呆。
“环儿,环儿——”喊来环儿,“打开我的衣柜,我要看看。”
环儿虽然怀疑,却还是执行了这项指令。
我看到了简非的四季服装。除了棉质,就是麻质,但手感大多较粗糙。毛裘不少,估计是冬天御寒之物。
“这些衣服,怎么这么粗陋?为什么不用丝绸?”我回头问环儿。
环儿呆呆看着我,“小公子,这些衣服是我们昊昂国最好的布料缝制的啊。你刚刚说什么?丝,丝……”
“丝绸。”我重复一遍。
“丝绸?什么叫丝绸?”环儿一脸的茫然。
我不禁苦笑,该如何向她解释丝绸?
两千多年前的中国,养蚕织丝就已是妇女的主要生产活动。《诗经》中有许多诗篇提到蚕桑。《诗经•豳风•七月》:“春日载阳,有鸣仓庚。女执懿筐,遵彼微行,爰求柔桑。”(春天里一片阳光,黄莺鸟儿在欢唱。妇女们提着箩筐,络绎走在小路上,去给蚕采摘嫩桑。)
可是这儿,为什么居然闻所未闻、见所未见?我究竟来到了一个怎样的时空?
要不,送简宁一份礼物?看他吓一大跳的样子或许蛮好玩,而且,他看上去是那样的寂寞。
不知怎的,我心里冒出近乎恶作剧的念头,而且似乎止也止不住。
“环儿,我们养蚕玩吧。”我拉着环儿的袖子提议道。
“小公子,你又想做什么?”环儿一脸的戒备。
“环儿姐姐——”禁不住这声含有威胁性的称谓,环儿立刻投降。
说动手就动手,现在正值春季,只要找到桑树,就一定可以找到野蚕的吧。
结果打着玩的幌子,我们城郊没行多久,就发现了桑树与野蚕的踪迹。摘桑叶,捉野蚕,回去后寻了间僻静的房子找来简易棚架,开始试着养蚕——
忙活了差不多一整天,六岁的孩子毕竟不经累,我坐在台阶上差点儿没睡着了。
环儿抱着我,回到了我的房间。要来热水,泡着澡,我差点儿没睡着在木桶里。
仿佛又回到了我们近海的家。
在温暖的淋浴间,老好杨妈轻轻地替我洗着头。
她是家明的奶妈。在家明父母离开人世后,按遗嘱获得了一大笔养老金,足以使她买房置家过富足的生活。可是她没有离开,一直照料着家明的起居,我来后,又细心地照料着我。
她宽大温暖的怀抱,让我感觉到妈妈的味道。虽然,我不知道妈妈的味道究竟是怎样的。
正是她,给初来乍到的我送来一盒蚕宝宝作礼物。老好杨妈一步步地教我如何选桑叶,如何喂食,一起看它们上架,吐丝,结茧。然后选种,看它们从茧到蛾到幼虫再到蚕。
为了养好它们,我不知搜索、翻检过多少资料。
生平第一次,我尝到喂养小生命的新奇与快乐。它使我不再觉得非常孤单,毕竟这世上,还是有生命是需要我的,对不对?
很多个夜晚,盒子放在灯下,我做作业看书,听它们静夜里沙沙地啃食桑叶的声响,心底的恐慌与寒冷会一点点消失。
缫下的丝,后来请杨妈妈织成一条细细的丝带,我将它送给了家明,让他用着束发。
那天家明温暖明亮的笑容,如此清晰地浮现在目前。
如今在这异时空里,我是否仍要借着蚕食桑叶的声响,才能找到一份安宁与慰藉?然后,将它们变成又一份礼物,送出去?
只是这次的送出,是祸福不知了。
从此,这儿就是我的家了,我要一点点地改变它,让它更有家的味道。
杨妈的味道。
还有,家明的味道。
我每天必会去蚕室看看,然后,带着飞云崩雪在府中空园里闲逛。
府中后园,是个极广大的空地,里面久没有人打点,长满高草。
我常常躺在草丛中,听飞云在身边细声咀嚼。
风很温暖,天很蓝,白云有时流得很快,有时一大朵一大朵,仿佛我临海的窗口看去的浪花,飞云崩雪,触手可及。
我会慢慢地睡着,在一片蓝色的梦里,等一个人的出现。
哪怕一面也好。
直到飞云崩雪潮湿而带着凉意的鼻子轻轻碰触我的脸,才茫然醒来,听风掠过高草发出的响声,浮云仍在无止境地流着。
也不过才过了半个时辰,而我,仍是六岁未到的男孩,并没有就此天老地荒。
我会慢慢地将你忘了吗?
我搂住飞云的头,将一脸的凉意涂抹在它温暖的身子上。
时间在流逝。
简宁每天必定会在晚上来看看我,他常常会问我这一天在做什么。
我的回答通常只有一个字:“玩。”
简宁就温和地笑笑,看着这样出色的人,实在想不出他在朝堂上的样子。
钟管家一定会告诉他我这些日子的种种古怪的行为。所以,他大约也好奇我在做什么吧,只是没闹出什么动静,他也就由着我去了。
是的,我在玩。
秘密地玩。
蚕们已开始停食。在没有污染的稻草做成的蔟上,蚕们完成了它们一生最关键的上山、吐丝、结茧的使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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